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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景:小娄巷

时间:2018-04-08 17:08      浏览次数:       来源: 江南晚报       字号:[ ]

陆永基 文

   【一】
  无锡人不知道小娄巷,那是有点不应该的。

  不是无锡人而只要是在无锡过日子,不知道小娄巷,那也是有点没面子的。
  小娄巷在无锡城里实在太有名了。更主要的是,到东到西碰到无锡人,经常会听到“我从前住小娄巷里的”。看看面孔,听听口气,好像都是正正经经的,再看看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闪闪烁烁。
  这样的情况在外地人看来是非常奇怪的:无锡毕竟也是一个不小的城市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住在“小娄巷”呢?何况这“小娄巷”的名字听起来就特别“小家牌”气。《说文》有言:娄者,空也。“竹娄”“鱼娄”“菜娄”此类屑微之物便是“空”的物化。前面又加个“小”字,而落脚处还是个远逊于“街”“路”“道”的“巷”字 —— 作为施名者,这家伙简直有点不依不饶,非得将这个地方的微不足道往极端处整。由此,有点诡异了:这些人即便真是“从前住小娄巷里的”,又何必到处招摇,自取其辱呢?

   【二】
  然而,且慢。待举了几个例子后,再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取其辱”。

  专诸,知道吧,就是那位将匕首藏之鱼腹刺杀吴王僚的大侠客 —— 小娄巷出来的;
  谈信,知道吧,就是那个一路护卫宋高宗赵构南迁临安那个声名遐迩的老帝师 —— 小娄巷出来的;
  谈恺,知道吧,就是指挥戚继光力抗倭寇的那位肱骨大臣 —— 小娄巷出来的;
  秦邦宪,知道吧,就是早年共产党的那位文质彬彬的领导人 —— 小娄巷出来的;
  王选,知道吧,就是那个被称为“汉字激光照排系统之父”的顶级科学家 —— 小娄巷出来的;
  还有个叫吴稚晖的,就是那个老是喜欢在蒋介石面前倚老卖老装疯卖傻的胖老头。到了老家无锡,大酒店不住,就喜欢借宿小娄巷,宁愿和老友在个暗屋子里啃吃两毛钱一小碗的酱汁五花肉。
  为什么?风水好呀。

    【三】
  小娄巷这么眼屎大的一个地方,仅明清两朝,就出了状元一名、进士十一名、举人十五名、秀才八十名,而朝廷勅建的牌坊便有绣衣坊、锺秀坊、毓英坊、文献坊、进士第坊、丛桂坊、进士世家坊等七座之多。至于鸿儒巨贾、书画名家、两院院士、大学校长、《辞海》编家等等之类的人物,更是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 吁噫嘘!放开你的眼,迈开你的腿,到全国各堂各处看看查查,有哪个地方的一条巷子,能如小娄巷这般育生如此众多的卓然英才,得享如此傲人的炫然荣华。这地方必定是亭台高筑楼堂巍峨门庭轩昂富丽堂皇的,正如嘉靖朱厚熜为小娄巷内万备堂所御书的“天章云锦”“显赫辉煌”了。
  然而,还且慢。当你真的涉身小娄巷了,一切却又会让你诧异莫名大跌眼镜的。
  首先,你会对脚下弯曲狭窄的碎砖路有些不适,随后会对两边灰泥斑驳的小矮墙大感困惑。不小心,你被一根歪斜的电线杆碰着了,再转身,一只马桶在你脚下翻倒了。局促之际,一个路过的老太会朝你看一眼,她手里拎着一只小竹篮,里面也就青菜三棵小鱼一尾。看你并无大碍,精神似乎也是正常的,也就走了过去。再往前,小巷道便岔开了,你不知朝东走还是朝西好,忽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右手一脚走下去,走到闸闸里厢过海头再转个弯,就可以走出去了。”你根本听不懂这是说的什么话,循声投眼,发觉一只女孩的小白手在一扇正欲合拢的小板门里缩进去。女孩,又是小白手,虽然话一点听不懂,却也知道是在指路的意思。如此,便就生出了点精神,随便选个什么方向继续朝前走了。走了一会,巷道又岔开了,稍许开阔些的部位还搁放着竹笾之类的东西,里面晾晒的竟然是黑不溜秋味道也不敢恭维的咸菜。这时,你就会哑然失笑了: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呵 ……

   【四】
  然而,再且慢。你既然连“闸闸里厢过海头”都不知道,下此断论就有点轻率了,说得再严重点,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要了解小娄巷真正的奥妙,是必须知道“闸闸里厢过海头”的,也就是说必须是真正的老无锡,还必须是曾经仗着“老小”的百无禁忌到处乱窜的脚色。

  我算得是土生土长的老无锡了,但对小娄巷的了解也只是皮毛。因为我见识小娄巷已经不算“老小”了,十四五岁了。乱窜起来也会有些顾忌,有点缩手缩脚了。
  那时候,我上初中经过小娄巷,最初的感觉是和“闸闸里厢过海头”差不多的,而且还特别嫌鄙那里有用杆子撑起来的木板窗,觉得土不拉几一股乡下腔。无锡城里再蹩脚的地方也都是用玻璃窗了,只有死旮旯的乡下头才会有这样木板窗。另外,有些人家排在屋门口的破花盆也十分讨厌,虽然也会长出些红红绿绿的花草,但都萎耷耷的,不小心还会踢着脚趾头。
  真正让我有点了解小娄巷里面一些的花头经的,是1965年的暑假。有位远房亲戚住在小娄巷,来我家做个几次客,那年也邀请我家去吃饭。我哥哥姐姐对小娄巷似乎都兴趣不大,只有我跟着母亲赴约了。当时,我以为在小娄巷吃饭无非就是弄堂某处的一间小瓦屋里摆张桌子,再将那土不拉几的木板窗撑开来通通风,就坐在小矮凳上吃起来。岂料不是。小娄巷根本就不是只有那些能让人看得见的小弄堂。拐进某个小院门,再走过一道曲折幽深的备弄,里面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大天井。大天井里荷花缸、金鱼池、各种花卉盆景,让你目不暇接。天井后面是一堵砌的门楼,上面镶嵌了许多精美的浮雕。过了门楼,竟是比那天井更大的一个院落。院落里有好几棵枝干遒劲的树木,看着都起码有百年以上了。过了院落方见一座大屋檐的厅堂。我以为到了这里就该是吃饭地方了。岂料远远不是,进去还有一进一进的庭院和房屋 —— 如果这么细细说下去,估计谁都会受不了。事实上,我早就有点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来吃饭了,我脑子里已经是稀里糊涂了。吃饭的具体地方与之前所述的景象是有点叫人失望的,那就是一栋偌大凹字形的老式木楼下面众多房间中的一间。而住在那众多房间里的也是人等杂色,看着做什么的都有。后来才知道,这些人家都是解放后由房管所分配来住的。我那亲戚显然也属于内中的一员。
  这次吃的饭,我印象不是很深,却有一个意外的收获:亲戚家的一个男孩与我同岁,特别活络热情,很快就和我成了朋友。这样,我放学回来,或者星期天,就会得去找他,顺带也能深探一下小娄巷里面的情景 —— 因了这第一次的经历,我总感觉这个小娄巷不可小觑,里面或许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五】
  这感觉是对的,只要你往小娄巷的深处走,走进哪怕先走进最不起眼的一扇小门,或许就能通过七弯八绕的小径和到处贯通的门道 —— 当然,有时候也需要钻洞翻墙 —— 看到许多形式各异的深宅大院:重屋木楼、抄手游廊、玲珑假山、精美小亭、砖铺明堂、瓦砌花墙,凌霄的红花攀满了曲折的院墙,厚厚的青苔满覆了石质的板桥。最让你惊异不迭又意趣盎然的是走向诡异的备弄,眼看着前面黑乎乎的已经穷途末路了,再拐个弯却又是别有洞天 —— 好大一个花树繁茂的庭院,好些小孩正趴在一张大石桌上做功课。其实,在暗洞洞的备弄里一路行走的本身,就时时会有不意的发现:左边一个小花窗里能看到有女子在抚琴;右面一个小门洞里能看到有老者在弈棋。再予深入,隐隐听到有老式唱机里的音乐。似乎是李斯特的《塔索》,也可能是舒曼的《曼弗列德》。可怎么寻探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麒麟童的《乌龙院》和梅兰芳的《大登殿》则会听得比较分明,那是一栋有样式彩窗的小楼里传出来的 —— 备弄的这块墙破了个大洞,那小楼门口放着的一盆珍珠黄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
  由此可见,小娄巷那表面的平易乃至破败很可能是一种伪装,甚至“小娄巷”这名字的本身就是一种机巧的韬晦。都说真正的老无锡人都不喜欢张扬,仅这“小娄巷”的一例便可见端倪。

    【六】
  “文化革命”的“破四旧”,小娄巷的遭难是最为沉重的。当时,许多喜欢看热闹的人都会去小娄巷围观,那一板车一板车拉出来的东西,常常引得众人阵阵惊呼和重重叹息。后来,听说有部分东西又物归原主了。但再后来,又有人去“铲地皮”了。“铲地皮”是古玩行内的一个切口,意谓卖家付款后将主家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打包卷走。凡去小娄巷“铲”过“地皮”的家伙,只要说起那段经历,没有一个不是眉飞色舞,笑得贼骨兮兮的。
  无锡许多人都说自己“从前住小娄巷里的”,其实并无大错。原因是,最先的小娄巷是谈家御赐封地的一个笼统性区域,范围是非常大的,甚至有“谈半城”之说。所以,即使后来小娄巷被精缩成了只有几条连贯的小弄堂,之外的地方则各有新名。但许多念旧的人家,还是会说“从前住小娄巷里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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