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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景:梅园·西门桥

时间:2018-03-28 17:31      浏览次数:       来源: 江南晚报       字号:[ ]

陆永基

  【梅园】
  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顶顶写意坐只汽油船呀,梅园末靠拉到太湖边呀,满园那个梅树末,真呀真奇观。
  ——这是王美玉唱的《无锡景》 中的一段唱词。后来蔡红红等等唱的《无锡景》将王美玉最早的许多唱词删减了不少,但这一段还都是保留了的。这说明,这段唱词属于《无锡景》中不可或缺的精华了。
  其实,这段唱词还是有些小毛病的。首先,“春天去游玩呀”,顶好的不一定就是梅园,蠡园湖岸上“一枝杨柳夹枝桃”的景色,那才是旖旎秀丽无比的。另外,坐只汽油船有什么写意的?汽油船有汽油味道的,很难闻的。坐只小画舫或者乌篷船才显得雅然有致呢。
  ——当然,这不过是开心起来调侃调侃。要说春天味道,梅园无疑是最为浓郁的了,那铺天盖地盛开的梅花真可谓春意盎然美不胜收。这里说的“铺天盖地”并非笔误,因为梅园里的梅花除了地上,还有许多是种在山坡上的,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般人突然走进去,只觉得满世界香雪铺陈罗浮飘然,这样自然就有“铺天盖地”的感觉了。所以,“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是对的。“坐只汽油船”虽然不是顶顶写意,却也还是不错的——关键是去梅园完全可以走陆路的,坐船过去就是一种噱头——“梅园末靠拉到太湖边呀”——这就是将一路的太湖风光也都纳入到了梅园的游程范畴。
  在我感觉里,去梅园最好的时期还是“坐只汽油船”的那个年代。“坐只汽油船”的年代,梅园还是相当纯粹的。里面除了念劬塔、洗心泉、诵豳堂、天心台、香海轩这几个稍事人为的景点,统统都是不依不傍无有杂缀的梅花树,或姿态婀娜,或枝干遒劲,或迎风挺立,或垂首沉吟,一当花期到来,即便寒风料峭白雪纷飞,必定的都抖擞精神,将孕育了一冬的花苞全都娇娇俏俏地怒放了出来。放眼望去,纯纯然一片烂漫的花海。现在的梅园就不一样了。到底怎么不一样,去看看里面那些纷呈的各式配景就知道了。其中尤为让我诧异的是几个精心搭置的西式小木屋、小窗台之类的玩艺,好让女性的游客在那里伸出一根指头点着面孔嗲兮兮地摆PS。不想用指头点面孔的男性游客也有去处摆PS:北方风格的轱辘井呀,功夫熊猫的塑料模呀,等等。至于中心区域那大片荷兰郁金香的绚丽多彩就更不用说了。
  还是再回过头来说说梅花吧。毕竟梅园里的主要角色还是梅花。
  去梅园里看梅花,其状况和心情是与一般人对梅花预设的感受不一样的。一般人,尤其是外地人,对梅花预设的感受往往都来自古人的那些诗文描写——“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之类。都十分的清雅,甚而有点孤寂和落寞。梅园里的梅花绝不会给你这样的感受。梅园里的梅花是热热闹闹甚至有点轰轰烈烈的。前面所述的香雪铺陈罗浮飘然的“铺天盖地”,不会允许你有丝毫的愁然和幽思。即使某个角落有一枝孤梅在独自怅然,那群闹闹哄哄的姐妹传送去的媚眼和笑靥,也会让她顷刻间释然破涕的。
  我看过好多古人描写梅花的诗文,发觉他们梅花世面都见得不大,都有点小里小气的。惟有一个宋人周邦彦是真正见过梅花大世面的——“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就这么短短的十个字,便一下将集群式的梅花盛开得恣肆汪洋毫无忌惮以致天庭震怒飞下大雪的壮观景象给写了出来。自然,这个周邦彦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观,一定是高兴得有点抓狂了,于是就“唔庆”(极致高兴后故作怨态)了,就来了个“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了。
  描写无锡梅园的诗文,我看得不多,或者就根本没有去看过。如果有人要写,我建议他去穿越一下见见这个周邦彦。那样,或许会有一首可以勒石于梅园的某个角落里。

  【西门桥】
  西门桥就是现在的五爱桥。
  五爱桥其实也是老名字,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叫五爱桥了,还有配套的五爱广场——但无锡人还是习惯叫它西门桥,原因是标志性强,一听就知道是在城西,再过去就是锡山、惠山了。所以,城里人一提西门桥,虽然知道那里也是颇繁华的商业区,但脑子里总会有个灰托托的龙光塔显隐着,烂泥模模大阿福也会在那里笑眯咧咧的。
  我对西门桥印象不深,即使到那里,也只是路过,不停留的。只知道它桥面还是蛮宽的,桥栏还是蛮洋气的,中间有公共汽车开来开去的。
  惟有一次,我在那里停留的时间相当长,长得刻骨铭心。
  那是1968年12月28日。
  那天下午,西门桥南侧的河滩头上闹乱哄哄的——那时西门桥两边还都是有河滩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河滩头。所谓“真正意义”就是说,从可以开汽车的柏油路到河面之间是有很宽的过渡地带的,过渡地带尽是质然本色的河滩地,也就是那种掺着一些黄沙、碎石、干水草、螺丝壳之类的泥地。
  西门桥南侧的河滩头上闹乱哄哄,是因为无锡的一大群“知青”要从这里去苏北“上山下乡”了。
  “上山下乡”在那时是最显风头的事情了,所以,河滩头上面的柏油路上有不少的吉普车和军大衣。吉普车和军大衣可是令人敬畏无比的东西,标志着市革委和军管会都跑来表示重视了。市革委和军管会的重视便是将吉普车停下来,然后穿着军大衣走出来朝河滩头挥手。按照正常情况,看到挥手,河滩头应当是有欢呼声发出来的。然后,河滩头只是闹乱哄哄的,竟然没有欢呼声发出来。河滩头反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阿二头,你的木板箱快点搬上去啊!”
  “哎呀,啥人拿我俚娟娟的马桶踢翻了呀!”
  “国强,还有一瓮头咸菜你看好了!”
  “阿薇,你不要哭了,哭得老亲娘吃不消快要掼下去了。”
  ……
  无锡人将祖母叫“亲娘”,“老亲娘”就是老祖母。
  “老亲娘吃不消快要掼下去了”的情形就发生在我的旁边。那是一个面孔清癯却瘦得只剩一把老骨头了的老太婆,看着有八十来岁了,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搀扶着。她本来还蛮好,还能硬撑着朝靠在河滩头的大驳船看来看去的。
  ——大驳船一共有十几条,每条船上都插着红旗子。当时的风是相当大的,而且都是很寒冷的西北风,所以那些红旗子都飘得很猎猎,很能衬托“知青”们“上山下乡”的豪情壮志。无奈船上实在太乱了,即便有个把戴黄军帽装酷的积极分子想做出豪情万丈的样子,但脚跟头堆着马桶、瓮头、大木箱之类的东西,总是不好看,另外很多不积极的分子又在那里乱讲话乱做动作甚至乱骂人,更显得不协调了。
  乱讲话主要和河滩头送行的家里人说分别的话,乱做动作主要的有人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就想将人推推开。这些都还马马虎虎,可以原谅的。乱骂人就有点不对了。乱骂人主要是看见自己的咸菜瓮头被人踢翻了,或者是看见自己的大木箱被许多屁股坐着快要塌下去了,所以就发火了。戴黄军帽装酷的积极分子本来想批评几句的,岂料乱骂人的人根本不鸟他,反而骂得更凶了。这样戴黄军帽装酷的积极分子也就没办法了,就只好黄军帽一脱弓着身钻进坐人的船舱里去了。
  坐人的船舱是临时搭出来的,就是在驳船上面搭个篷篷头,原先很可能是装货色甚至是装猪猡猡的,供人挤挤挨挨坐的也只是一些临时置放的木条凳,加上许多人突然间都学会抽烟了,呼哧呼哧乱抽一起,那味道非常的难闻。我钻进去坐了一会,实在吃不消,又看看真正能开船可能还要一个多钟头,于是就又钻出来,从船头上再跳到河滩头。
  我刚刚跳到河滩头,“老亲娘吃不消快要掼下去了”的情形就发生了。其最初的因头还是那个“阿薇”。“阿薇”我认识的,叫陈佳薇,是我隔壁班的女同学,长得修修长长的,皮肤特别白,班里同学会叫她绰号“白纸头人人”。只要见过用白纸折叠出的那种细胳膊长腿的小人人,就知道这绰号对陈佳薇来说是多么贴切了。陈佳薇的哭倒不是因为与家人分别难受,而是上船时候晃晃悠悠的不小心跌了一跤。其实,在那闹乱哄哄的情况下,根本没人注意的,但她觉得非常难为情,从船头上站起之后就一直捂住面孔哭,止都止不住。她老亲娘看见陈佳薇跌一跤的时候就有点不对了,就拼性舍命要朝河边扑过去,幸好被陈佳薇的父母拉住了,搀着老亲娘的那对中年男女就是陈佳薇的父母。最后,老亲娘真的掼下去了。“掼”是无锡人的说法,就是倒下去的意思,不过比一般倒下去要严重些,是一种非常断然的倒下去。这时,陈佳薇父母也都哭起来,赶紧合力抱着老亲娘去医院了。陈佳薇看到老亲娘掼下去哭得更厉害了,也不怕难为情了,声嘶力竭地要想从船头上跳下来,幸好被两个女同学拉住了。
  我跳回到河滩头是想放松放松的,又想到幸好我们知青组太有先见之明了,很早就一致决意坚决不要让老辈人来送行,否则遇到这样的情形是相当尴尬也相当痛苦的。我在河滩头走来走去,突然觉得此时有支香烟抽抽真是不错的,尽管我一点都不知道抽香烟是怎样的味道。正四处环视寻找哪里有熟悉的同学正好带了香烟,却看见我三哥从人群里走出来到了我的跟前。
  我三哥一直是个好青年,虽然他高了几届没有轮到“上山下乡”而是在城里工作了,但对“上山下乡”一直是持支持态度的,看到报纸上、广播里报道全国各地欢送“上山下乡”的宏大壮观的场面都相当的神往,觉得那真是有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势。所以,我尽管也拒绝他来送行,他还是来了。来过后,我看到河滩头那副闹乱哄哄的情形,毫无想象中的那个宏大壮观的气势,就催他赶紧回去吧。他显然也很失望,简单交代了我几句,就回去了。不料,我都上船转了那么大一圈,他竟然还在人群里。
  三哥到了我跟前,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看我一眼,然后就将目光投到了河面那些大驳船上。我看他的神情非常凝重,眉头紧皱着,不时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我没有去揣摩他的心理,我只想找支烟抽,能抽得头晕脑胀昏天黑地最好。
  大驳船开动已经接近黄昏了,是由一只拖轮拉着这十几条大驳船一起出发的。离岸启动的那一刻,只听见河滩头一片狂风席卷般的悲切之声,连我一向矜持的三哥也止不住拭了拭眼睛,然后拼命朝我坐的那条大驳船挥手。再后来,他就和河滩头的人群一起跟着大驳船行进的方向汹涌相随。
  大驳船经过西门桥的时候,那狂风席卷般的悲切之声有一个短暂的停歇,因为偌大的桥洞将这些悲切之声隔绝了一下。这时候,我才知道西门桥的下面原来是黑洞洞的,有很粗的黑铁水管子的,桥墩的侧面有青泥苔的,没有青泥苔的地方竟然还有几个粉笔写的字:西瓜二担卸老地方。
  过了西门桥的桥洞,那汹涌人群发出的悲切之声就渐行渐远了,因为前面的河道已经不是离岸很近了。再过去就听不到声音了,只是开始暗下来的天色和河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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