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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景:龙光塔 · 北大街

时间:2018-01-23 17:12      浏览次数:       来源: 江南晚报       字号:[ ]

陆永基 文

  编者按:著名作家陆永基最新撰就的《无锡景》,是一个优秀且重要的文本。他以土著之身份,以独特之“陆氏”语言,深入解读有形和无形的无锡,成就为一卷近代以来我们这座城市活色生香的风俗画图。本报“人文周刊”将陆续刊出此一作品,以飨读者。

  【龙光塔】
  那时候龙光塔是可以爬上去的。
  那时候的龙光塔下面也是有大雄宝殿的,也是有的禅房围墙的,也是有精舍小屋的。
  但颜色都是淡淡的,旧气的,功德箱是放在不太显眼的案台后面的,香火也不像现在那样旺盛得灼热烫人烟雾弥漫的。禅院墙壁上的泥灰是有点剥落的,庭院里铺设的青砖是有点碎裂的,杂草有时也会长到台阶上去的,师父的举止都是有点慢吞吞的,面孔都是有点瘦黄瘦黄的,看见人都是默默走过去的 ……
  师父默默走过去了,你就可以爬龙光塔了。
  龙光塔一共七层,几乎一口气就可以爬到最顶层。到了最顶层,趴在栏杆边,你就可以看到整个无锡了。许多人爬龙光塔不过只是个意思,并不是为了看无锡的景致:出了5分钱玩锡惠公园,不爬爬龙光塔怎么都会觉得有点亏。爬过龙光塔了,也就安然了。
  然而,只要你是无锡人,只要面前那一大片灰糊蒙蒙密密麻麻高矮不一的房子某个细洞眼里,有你的一只小窠,那么,不管你多么心如止水多么麻木不仁,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感慨。因为龙光塔的最顶层,好像就是为了让一些无锡人去生感慨的。
  感慨的品种自然是非常多的,而这些感慨的品种又和当时的季节、天气、时分相关着的。
  如果是在春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上午,那无锡的景象会让你特别舒坦,特别快乐,心里会生出浓浓的幸福和淡淡的骄傲。觉得无锡这个地方怎么会得这样美好: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分明是属于错落得体的,那横七竖八的马路分明是属于井井有条的,那纵横交错的河道分明是属于优雅有致的。看到那一排排的路灯杆子了吗,多么的挺拔,看到那个大自鸣钟了吗,多么的庄伟。再看看左边的这一块,别以为只是一片杂沓纷乱的棚户区,那里面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淮剧的《大北调》,扬州的《杨柳叶子青奈奈》,会得甩石锁的老头子,拎着马桶还会得去卖油条的老太婆。再看看右边的这一块,别看这些上百年的老房子有点破支落素了,有名气的大人物都是从里面出来的。嵇阁老知道吗?薛福成知道吗?钱钟书知道吗?顾毓琇知道吗?吴稚晖知道吗?吴观岱知道吗?“一榜九进士,六科三解元”知道吗?“少宰第”知道吗?“无锡国专”知道吗?不知道吧,太多太多了。中间这一块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崇安寺,鼎鼎有名的地方了。有公花园的,有图书馆的,有皇亭的,瞎子阿炳经常在里面拉胡琴的。说起皇亭,你的馋唾水当心不要落下来。梅花糕吃过吗?玉兰饼吃过吗?鸡子大饼吃过吗?拱北楼的阳春面吃过吗?…… 至于蠡园、梅园、鼋头渚这样的风景胜地就更不用说了。嗨,我怎么那么福气会是个无锡人呢?
  如果是在冬天,又是天色灰暗的傍晚,那无锡的景象会让你感到特别晦涩,特别不适,心里会生出一种钝钝的憋屈和沉沉的郁闷,觉得无锡这个地方怎么会得这样蹩脚: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简直就是一堆破积木,那横七竖八的马路简直就是一团乱麻绳,那纵横交错的河道简直就是一张破渔网。看看那些呆笃笃的电线杆,有这么死板板的吗?看看那个小几骨碌的东西,还大自鸣钟哩,真是活出鬼。左面这一块赶快不要看,都是草棚棚烂瘫屋,里面臭乱哄哄的。大姑娘走出来还拖着鞋敝头,三岁小孩子都会得骂人的。右面这一块也根本没看头。还上百年老房子呢,还书香门第呢,屋里厢自来水龙头装装好就不错了。崇安寺算什么东西?公花园只有眼屎大一点地方,图书馆里的人小猫三只四只。瞎子阿炳还拉什么胡琴?早就饿死了。皇亭就是个大棚棚头,破索索的,里面吃的东西杂七杂八,我还嫌它吃了会屙肚皮呢 …… 唉,我怎么那么倒霉会是个无锡人呢?
  其实,这些感慨都是有误差的,甚至说是虚假的,因为都是在一个十分极端的状况下引发的。无锡并非那么美好,更并非那么不堪。真正的无锡应该在不是那么明媚也不是那么灰暗的状况下去感受。最合适的是秋天,秋天的一个普通的下午。这时候的无锡是宁静而又沉着的,是自在而又坦然的,有点我行我素,有点宠辱不惊,就像一个见过世面却又不是很大的世面,受过辛劳却又不是饱经沧桑,有些财富却又不是腰缠万贯,期望发达却还未至理想远大的一个中年人。
  一个身穿竹布长衫脚蹬胶质套鞋的中年人,一个面容有些瘦削,精神看着也还可以的中年人。他正在一步一步地行走,背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行囊。淡淡的阳光照着他还算周正的脸膛,轻轻的风吹拂着他尚未灰白的头发。他的衣服虽然并不华贵时尚却是合身得体的,他的套鞋虽然有些土气但因为前面坎坷水洼不少看着还是合适的。他的神情既无谄媚又不傲慢而是平易尊严的。他行囊里装着的大多是生计须臾不可稍离的实在东西,只在夹层里很珍惜地放着一些不能弃舍的老物件。他知道远方定有一些很难预料的新情况,所以在外贴袋里也会插放几件有点超前性的新器械。他不停走着,因为心里想着需要养育的儿女,额头上就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偶尔会被一个坎子绊着了,但微晃一下也就稳住了。又继续走了……你这么久久地看着他,心里就会有一种感动。这感动不会让你说出什么好坏,只是眼睛会有点湿润起来。嘴里会喃喃自语:哦,无锡。
  龙光塔是一座四百多年的老塔了,建造于明代正德年间。因为坐落在锡山顶上,属于无锡的一个地标。记得无锡的豆腐干、油面筋,早年都是用它作商标的。

  【北大街】
  都说无锡“小上海”,外貌上却往往看不出来的。
  无锡洋楼很少,又不傍海,多见的是小街小弄小河浜,黑墙黑瓦木板门。偶然会有辆汽车在狭小的马路上开,姿态局促别扭,很不自然的,有点骆驼落进羊群里的样子。
  然而,去了北大街,便会发觉此说似乎还不算太谬。
  此说便是“小上海”之说。
  北大街在吉祥桥过去的老北门。街不大,而且不长,街头走到街尾也就几分钟功夫,只是走的时候不能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能为周边花里胡哨的东西所蛊惑,否则,走上个把小时也不见得能够走完,因为北大街多的就是花里胡哨的东西。
  花里胡哨的东西首先是招牌,各色各样的招牌:而多的就是琳琅满目,多的就是纸醉金迷乃至声色犬马。
  前不久从阁楼上翻到一张北大街的老照片,很黄了,是堂叔堂婶年轻时长衫旗袍着站路口表现时髦的一张合影。正巧有位外地朋友登门造访,便让猜什么地方。朋友瞥一眼便说是老上海的淮海路,还流露出“这个你也来考我”的表情。这让我很惊异,细细究视,发觉还真是有点那个味道。
  味道主要是街的轮廓和琳琅满目的店牌与店幌,尤其形形色色虽然没亮却也能看出花哨轮廓的霓虹灯招牌,加之最拔高显眼的几栋店楼全是西式的,粗粗看确实像极老上海的某条商街,放大了至少可作老上海电影的一个外景。由此便能推断,最先说无锡“小上海”的家伙肯定是来北大街逛荡过的。
  小时候也常去北大街逛荡。原因是有个七舅公住在那里,而母亲则会隔些日子去那里的理发店烫头发。母亲烫头发了,就会允许甚至怂恿我去看看七舅公。这样我就在北大街逛荡起来了。
  北大街之所以热闹,除了店多还在于品种齐全,譬如布绸庄,别处的可能只有一般的大路货,这里就有华达呢、人字呢、香元纱、乔其纱、东洋绸和印度绸;譬如文具店,别处可能只有些铅笔簿本书包之类,这里就有圆规、万能尺、油画架、显微镜以至气势很大的地球仪;再譬如糖果店,别处只是卖些硬块糖,这里就有巧克力、朱古力、米老鼠、大白兔等等。
  最时髦的可能是这里的理发店和照相馆。理发店门口都有红白两色的螺旋灯,大玻璃门推进去会有沙发椅。小孩子可能会吓一跳,因为里面的女人几乎都在热气腾腾的大头罩下上刑罚,不上刑罚的女人则驯顺地坐大镜子前由理发师摆弄。理发师的手指很长很细巧,灵动地在各种头发上做出各种不同的花式。花色做好了,女人往往就会抿着嘴笑,就会在镜子里做出娇媚娇贵的表情。男顾客在这里地位不高,因为即使吹个油光铮亮的飞机头,也只需女发式时间与价格的一半。所以,倘若伉俪联袂,丈夫往往会在妻子身旁耐心地站等,很有点洋式的姿态与意味。照相馆的时髦是扑面而来的,橱窗里的大头照都在向你展示时髦的精要,目光带着很有魅惑的挑逗。受不得挑逗的就会进去拍照了:靠着罗马柱做深沉状,坐在花椅里做烂漫状,拎着思德克摆爵士态,抽着板烟斗扮富豪相 …… 等等之类的洋式玩意都是在这里炮制出来的。
  不时髦的店这里也有。譬如买卖机械的,譬如买卖五金的,譬如买卖竹木日杂的,譬如买卖粮油棉纱的,有些店虽然门面小却是批发大宗钢材与建材的,品种型号应有尽有,店后面或者其它地方还有很庞大的堆栈和仓库,以至外地许多商家缺货了都会屁颠颠寻踪而来。无锡被称公认为仅次于上海的工商大码头,北大街的功绩自然是少不了的。
  七舅公住的地方是在北大街的一条折弄里,老房子却有石库门。只是走进去阴湿湿的。主要是明堂里有口井,加上水门汀地不收干,到处水嗒嗒的。七舅公就在水嗒嗒地上搁张圈椅坐着喝茶抽雪茄,不时还掏出链子很长的怀表看钟点,样子完全一副老克蜡。七舅公做老克蜡是有资格的,因为他至少有几个子孙在美利坚或者英吉利。七舅公还有一架老尼康照相机,高兴起来就会举起来“咔嚓咔嚓”做姿势。他答应空闲时专门为我照几张相,并且说那些照相馆里的都是三脚猫。但他好像一直没空闲,总是很忙碌地坐圈椅里喝茶抽雪茄。我十二岁那年他死掉了,去吊丧的时候看他真是很空闲了,只是再也不能举着那架老尼康“咔嚓咔嚓”了。再后来我不大去北大街逛荡了,因为母亲不再去那里的理发店烫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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