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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与江南

时间:2017-12-26 17:15      浏览次数:       来源: 江南晚报       字号:[ ]

陈尧明 文

  一、宋词最江南
  梁启超先生在《中国地理大势论》 中说过:“长城饮马,河梁携手,北人之气概”,“江南草长,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怀”,“散文之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者,北人为优;骈文之镂云刻月,善移我情者,南人为优”。这里所描述的“江南草长,洞庭始波”、“镂云刻月,善移我情”之“南人之情怀”,“南人为优”,恰可以用来对应“诗庄词媚”格局里的宋词,这个“南”在江南又体现得最为充分。
  宋词,是中国文学长河中最风情万种的一抹绮霞。它以优雅清丽的文字,以“虽小却好,虽好却小”的轻巧格局,以适宜浅唱低吟的韵律,抒写人心中最柔软真挚的情感。当宋词遇到江南,恰似水墨画卷上钤印的万世绝调,曼妙如金风玉露的相逢。
  唐宋之际,随着经济的发展,江南对于朝廷的重要性日益显现。至北宋,已形成“两浙之富,国之所恃”的局面,江南遂成为国家财赋中心。到南宋定都临安,意味着政治文化中心的全面南移,文人活动区域也随之遍布江南地区,按《全宋词》收录的1330多名词人的词作分析,绝大多数作者都在江南留下过脚印。当时的临安曾先后聚集了李清照、朱熹、尤袤、陆游、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陈起等一批南宋著名文人,他们为宋词的传诵和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开启了中国文学的杭州时代。
  而生长斯长于斯、天性细腻敏感的文人更被这种“儿女情多、风云气少”的审美所吸引,形成了词人江南化现象。据唐圭璋先生《两宋词人占籍考》,宋代词人有词且有籍贯可考者共734人,其中地属江南的浙江200人,江西120人,福建91人,江苏71人,四地词人所占比例高达65.7%。
  江南的人文地理、风物气候都流淌着灿烂的诗情,处身江南,一草一木、一山一水轻易便能触发文人心中的种种情愫,这与词“蕴藉婉约”最具个体情绪表达的质地最为相合,不论人间闲情、酬酢雅情、风月柔情、兴亡悲情,词都可以如此的贴合时宜。
  在宋词中,《忆江南》词很多,相对应的有《望江南》《梦江南》《江南好》《春去也》等。而最著名的还是首开先河的白居易三首。白居易曾任杭州、苏州刺史,对江南的苏杭人文景观有切身之感,晚年回归洛阳后作的《忆江南》三首连章确立了江南的整体形象以及苏杭的江南典型都市形象。其《忆江南》之二、三分咏杭州和苏州: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从记忆中搜寻的江南美景,生发“重游”江南故地、“相逢”江南故人之盼,寥寥小令,浓浓一片眷恋之情,为宋词奠定了描摹江南的标本和主要感情基调。他还精准地写出了两个城市不同的个性特点,杭州自然景观为胜,苏州重在历史人文,可谓独具慧眼。
  能和白居易《忆江南》并提的,是苏州刺史韦应物四世孙韦庄的《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的美好虽然人尽皆知,但没有真正到过江南的人恐怕不会有如此强烈深刻的感受。碧于天的春水,听雨眠的画船,这般景致情调已经令人流连忘返,不思归计,哪堪再被那皓腕凝雪、当垆卖酒的“垆边人”含情相视?无怪乎词人会发出“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感慨。

  二、处处是词源
  诗言志,词言情。“词为艳科”,它在题材内容上的一个显著特色就是以描写伤春悲秋、离愁别绪、风花雪月为主,多抒发个人情感。江南山水温软灵秀,在文人的眼里就是一副十分完美的天然画屏,处处诗情,斑斑画意,加之江南天多雨、地多水、人多情,这样的环境怎不催生词人的绵绵情思?
  《全宋词》收王琪词作11首,其中10首为《望江南》,均为双调54字,分咏江南柳、酒、燕、竹、草、雨、水、岸、月、云,风格柔婉,颇具江南意蕴: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朝与暮,长在楚峰前。寒夜愁敧金带枕,暮江深闭木兰船。烟浪远相连。
  在江南,梅雨是独有的气候特征,“风送满长川”道尽江南梅雨的轻柔之状,与“飘洒正潇然”相对应。此篇由梅雨之景写到闺怨之情,细雨情愁,自然贴切。
  除了雨、水、舟、渔村等富有江南特色的朦胧意象,被词人广为抒写的江南题材还有众多具体指向。有台湾研究者对《全宋词》做过统计,发现词人最常游历的省份主要集中在浙江、江苏和江西,而最常为词人所咏之十大名胜分别是:临安府西湖、建康府城、平江府垂虹亭与姑苏台、镇江多景楼、严州钓台、太平州蛾眉亭、绍兴镜湖与蓬莱阁、鄂州南楼与赤壁、岳州岳阳楼与潭州定王台、隆兴府滕王阁与福州西湖。这里所谓的“十大名胜”多属于江南。面对江南的钟灵毓秀,宋代文人高雅、柔美的审美情调被完全诱发了出来,徜徉其中,流连忘返。
  还有梅妻鹤子的高士林逋的《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钱塘两岸的吴山、越山,自古以来便见惯了人间的迎来送往,山色青翠,水映黛岫,不曾因为人间的儿女情长而动容。然而在此分别的人们,常常是怀着缠绵悱恻的心情,忍受着肝肠寸断的痛楚,“江头潮已平”的结语中,蕴含着难言的不舍与伤情。此词也流传甚广,一时传唱。

  三、东南繁华都
  江南的崛起以城市化为标志,手工业和商业推动了城市的发展。两宋时期江南以苏杭为代表,已经享有“天堂”美誉,市井商业发达,民风崇尚去朴尚华、奢靡享乐,城市生活姿态远胜于北方。反映在宋词中则出现了众多的江南都市词,其标杆之作就是柳永的《观海潮》,影响深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既是东南地区的交通枢纽,又是三吴等地的重要都市,杭州自南宋以来便以繁华闻名。那轻烟笼罩的杨柳,美丽精致的画桥,各式各样的竹帘翠幕,参差错落在十万人家之间。你还能看到望之如云的树木抱着沙堤,澎湃似怒的海潮卷起白浪以及壮美钱塘江的无边无涯。如果走在街市,绚目的是处处的珠光宝气、锦缎光华。秀美多姿的重湖群山,你可于秋季向山中寻桂子,可在夏季观赏湖中的十里荷花;西湖岸边,可晴天听羌管,夜来听菱歌,喜看湖中的渔翁和采莲的姑娘。如有幸跟随将军的盛大依仗出游,则可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词人赞叹杭州的富庶美丽是人间天堂,他不但以文论述,更是在以画描摹。柳永笔下这幅江南大都市国泰民安的游乐图卷,美不胜收,传说以至于惹来兵革之祸,“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
  而“人间天堂”的苏州又是怎样呢?我们从柳永的《瑞鹧鸪》中也可看到:“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苏州和杭州一样是东南形胜的繁华都会,不但成了文人歌咏的对象,也成了文人成长的摇篮。
  辛弃疾著名的《青玉案·元夕》,作于临安,描绘的正是上元之夜满城灯火、游人如织、尽情狂欢的节日情景,虽然“灯火阑珊人独立”寄托着作者的人格理想,但也是一幅繁华都市风情画卷的写照。
  被一个偶然擦肩而过的女子所吸引,思而不得,只能以秾丽精致的语言写下这段萦绕在心的人生愁绪,贺铸最著名的一首《青玉案》写于苏州: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表面写目送芳尘的相思,实则写满城风絮的闲愁,贺铸的美称“贺梅子”就是由此得来,可见这首词影响之大。
  宋词城市化、商业化倾向比以往任何一种文学形式更为明显,它与江南的渊源也是前所未有。宋词中的江南,已经超越了一个地理名词的概念,成为一种被附加了个人情感、艺术趣味、生命理想的文化符号。

  四、怀古忧思乡
  词专长于写情,都市怀古正是宋词中常见的主题。在宋代文学家的观照领域中,城市既可作为现实的居住环境,也是令人感叹的历史文化遗存。宋代都市怀古词中以金陵怀古数量最多。成功续写金陵哀歌的当首推王安石,他罢相后退居金陵所作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写出了一位政治家对于时代和国家的隐忧: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上阙写诗人登高而望,指点江山;下阙评说古今,从“至今犹唱”的后庭曲中感受到亡国的潜在隐忧,全词视野开阔,意蕴深邃,堪称同类词中精品。东坡见之叹曰:“此老乃野狐精也!”
  宋室南渡,偏安一隅。词人面对故土流离而朝廷苟安的政治局面痛心疾首,便常常以都市怀古借咏来宣泄内心失望无奈之情,救国、感怀、丧乱这三种情感基调交织出了南宋词的独特魅力,如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京口即镇江,江南重镇京口是他神游古今、缅怀历史英雄的起点,“扬州”意象的出现则是其思绪的最终落脚点,展现了词人由怀古到伤今的心灵轨迹,刻画了内心无法抑制的豪情壮志。
  综上所述,词在中晚唐初现清音时就与江南结下了不解之缘,并在向城市、向南方传播的过程中,受江南地理文化的深刻影响迅速勃兴,进入繁盛时期。同期正是中国经济文化中心由北向南转移的关节点,从唐诗的鼎盛到宋词的繁荣,又反过来印证了这种变化也正是中国经济文化中心从西北向东南数百年迁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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